七十与七年
作者:佚名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2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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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十与七

外婆病得很重,很重。
中秋回家时见到外婆,她躺在老屋的床上。身躯瘦弱得骨架分明,时间在一点一点地剥去她体内的肉,营养液的输送无法为之维持体型;呼吸管与气管相连,胸脯随氧气的吸入剧烈浮动着,我常会为外婆肺部的承受能力担忧;还有一根排泄的管子,连接着一个不太大的塑料罐,有时我会盯着管内流动的液体,它好像在彰显:你瞧,这是鲜活的生命体在运作。
可她为何不醒呢?
我难以承认躺在那、久久昏迷不醒的消瘦的轮廓是属于我最亲爱的外婆的。一个一分钟都不得安分的能干外婆,怎么会愿意“偷懒”而不劳作呢?我不相信。
外婆是突然病倒的。
这让我几乎以为,七月中下旬那趟与家人们的桂林之旅是多年前的事。外婆爬山完全胜于我们所有人,她的脚步在石阶上落地有声,更不需要他人扶持,甚至常走在我们最前方。在大家下水灵渠时,外婆站在离水面只有一台阶处,心痒痒地恨不得脱去鞋袜一块儿玩耍,我和江苏表姐赶忙劝着她,生怕她打滑摔了跟头。她倒完全无所畏惧。
可“病来如山倒”。
那是极其普通的一天,每个人都在重复前一日的生活,万物运转毫无别样(但我仍是忘记了外婆几乎晕倒时我在哪、正做些什么。听外婆口述,她当时正在楼顶晾晒被子,头一仰,如火般的骄阳仿佛突然开始灼烧她的大脑,她察觉到不对劲,立马下楼找地方休息。
后来才知道,那应该是她第一次脑中出血。
医院检查,却未查出任何异样。于是一切照旧,当作是烈日过于凶猛而忽然间产生的中暑般不适反应,吃些似乎将带来疗效的药,外婆的身体和平日里也没太大差别。
日子静悄悄地向前驶进,中间过去了许多天,我按之前计划出去旅行了一周多,在舟山体验到了千载难逢的“利奇玛”台风。回到家的那天,外婆又突然头部剧烈疼痛,医院。妈妈和舅舅搀扶着外婆,我提着外婆住院可能需要的衣物袋子,那也是她每次各住所奔波时必会带上的袋子——一个普通的红色广告袋。到了医生办公室,医生看了看上次拍过的CT片,模棱两可地分析着,嘴里吐出三两个专业词汇,头头是道,就差摇个头摆下脑了。趁放射科空闲,又重新照了张CT,但由于没登记,无法洗印出来,放射科的医生看过电子版——脑部某些地方模糊一团,猜疑是蛛网膜下腔出血。主治医生得知后,建议立马转院,县医院无条件治疗,而且如此病情,情况是十分危险的。于是即刻召唤救护车,将医院诊治。
妈妈、舅舅和大阿姨一同陪着去的,出发前先去接了大阿姨,顺道给我捎回家去。
我坐在救护车副驾驶位上,短短三四分钟的车程。出发时我撇过头往后望了一眼,那是个小隔窗,可以清楚地看见后头——躺着被病魔苦痛纠缠的外婆。我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定向前方,再也不敢转过头去。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是一种平静的紧张感,将信将疑,没有具体的悲伤。
几医院,一阵周折的诊疗程序后找到医生,医生看了看传去的电子CT,诊断:一切正常。家人们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可安放下。输了两小时液赶回了家,回到家时将近破晓。
之后医院,回到家只能躺在椅子上休息,行走时得立直了头、有可扶助物,在医院则不止地输液,输些徒劳无益的药物。
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那次剧痛估计是外婆第二次脑中出血。
休养日子里的有些时候,我陪坐在外婆旁边,她闲躺着无事可做,只好闭眼休息。有几次,空气安静的唯可感受到我自己的鼻息声,我开始冒起冷汗,猛地叫唤了外婆几声,她几乎睡着,被我惊扰醒来应答了我,我才放下心来继续做自己的事。和昏昏欲睡的外婆呆在一块,我会很惶恐地努力寻找一切可寻觅到的动静来证明:外婆安在身边。
近一年多来,已经在外求学六年多的我忽地被牵上了浓厚的恋家情结,一遇到假期(除去可远出旅行的假期)就想着尽早回家,不知道是出于身在枯燥无爱的异乡的缘故还是自己的确越来越难与家割舍。它仿佛存在一种冥冥之感,时刻在召唤着我。回到家第一件事是开口询问妈妈,外婆在哪?“回家”有个强烈的目的便是看望最亲爱的外婆、和她呆在一块。以至于在近日回想起来,那切实存在过的浓烈情绪让我开始毫无猜忌地相信:世上确有感应之事。它听起来像中了蛊术的人在讲授玄学,估计,也只有亲历者才会明白其“玄妙”所在吧。
八月中下旬,由于外婆身体状况一直未好转也没真正明确病因,家里决定去长沙求医。一切预约程序准备稳妥后,当晚便出发,我也蹭车顺道去看几日后yoga的演唱会。
第二日上午家人们带着外婆去看了专家(可以说是湖南省内神经内科数一数二的医生了,专家看过之前照的片子却也回应:没任何问题,只是有些感冒,是老人家自己想的多了,年纪大了器官衰竭,身体自然不如以往好。皆大欢喜,大家紧迫的神经再次松弛下来。开了几服药,下午即开车返程。而我留在了长沙多玩耍几天。
在长沙的最后一天,傍晚爸爸发来消息:外婆脑中有瘤,出血了,今晚要去邻市动手术,具体情况爸爸没有介绍太多。晚上高铁站候车时,表姐发消息问我:外婆今天脑出血晕倒了,在医院急救你知道吗?看到“晕倒”二字的那刻,我的大脑滞停了几秒,呼吸也缓慢而沉重起来,该如何危急才会至于“晕倒”,它于我而言是十分可怖的动词。我佯装知晓作了回复。距离检票只剩几分钟,我和行李箱紧挨着站在一起,肩膀在微微耸动,几滴眼泪顺着重力方向掉在裤的膝盖处,晕湿了几个小点。我赶紧擤了擤鼻子,就快上车了,在这公共场合可不要丢脸啊。会有好转的。
晚上回到家,家里只留了爸爸和我。见面之后,我们似乎一直在刻意为对方维持一种轻松的氛围,他说笑我应答着,没有任何悲伤情绪作祟,如往常放假回到家一般,不同的不过是屋里人员的骤减。第二天清早便起了床,爸爸的眼睛向下凹陷了不少,晚上大概查资料到很晚。早餐后我赶去练车,再过一天就得考科二了,出去玩了许多天,尚需恢复下状态。午餐是爸爸带我去菜市场买了我爱吃的菜后下的厨,我们好像一直有在笑,面带微笑地言语,或话题与疾病毫不相干而带来许多欢乐,一丝一毫严肃的板脸都没有,像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儿童节,世界里只有阳光太过炫目。
外婆在被送去邻市后,医院的ICU病房,未苏醒。ICU——它是个我只曾在纪录片里见过的地方,它好像离我离得很远,在遥远不可知的其他人生命里串着场,此时却与我如此紧密。我十足的讨厌它。
驾照考试县里没考场设置,得去其他县考,那天午饭后,和两个同行的姐姐坐上教练车一块去了。下午练完车我先回到房里,躺在床上想休息却始终睡不着,侧过身去眼角便沾湿了不太干净的枕头,正着身子又一股焦躁劲野蛮地侵占我。挨到太阳快落山,我到外头的街边走了走,尝试拍些照片放会儿松。周遭一片荒凉,天蓝得混浊,夕阳在一旁搅乱了色彩,野狗四处觅食,散石裹灰躺成了堆,只有五十米开外的一桌玩牌中老年人时不时在吆喝。我的大脑时刻保持着紧张,没有任何的想象或思考也不愿松懈下来,很多次想向爸妈打探外婆的情况欲言又止,懦弱得只懂用沉默掩饰自己的极度不安。在第二天考试时,我努力地放空大脑,嘴里不停重复考试要点催眠自己,而得以顺利通过科二。
下午回到家里,我飞速地跑上楼,听见爸爸下楼的声音后紧锁卧室的门,蹲在床脚边开始痛哭起来。这是撕心裂肺的,是压抑了许多天后毫无保留的释放。我蜷坐在地板上,全身心止不住的疼痛,伴随着暗哑的叫喊声,眼泪在心脏的剧烈跳动下一连串地快速滑落,像忘被关掉的漏水龙头。我给朋友打了电话,我说,我感觉外婆离我越来越远,我很讨厌这样的感觉。像讨厌封闭无生气的ICU一样。
大多数家人都回来了,晚饭后大家围坐在茶桌边商议着外婆接下来的治疗。在一来一去的对话里,我大致了解到,外婆这次的晕倒不容小觑,几乎是致命性的:那天将近晚饭的时候,舅舅和另一个表舅搀扶着外婆坐电梯准备到表舅家吃饭,在电梯上至5层时,外婆突然大叫道头好痛,顷刻间便晕了过去,舅舅他们赶忙呼叫。正是那时,外婆晕倒时伴随着呕吐,而呕吐物没及时排出,全进入了肺部,对肺部造成了极大的损害。救护车赶到后,医院做了脑部穿孔手术,以降颅压及引流出脑内的积血。分秒必争。
听着家人们的分析,情况十分不乐观。家中的男性保持着他们固执的理性,女性则是身陷悲痛之中。妈妈的喉咙早已嘶哑,我仍旧罕言寡语得让自己尽量独立开来。
事态的发展好像即将走向终点,暮色顷刻间即可笼罩天地。
我决定第二天与医院,再见见外婆,自从外婆晕倒,我就再未见过她。我真的很想念她。
第二天上午出发在路上时,在医院驻守的舅舅打来外婆情况有好转,早晨照CT时能自主呼吸了,肺部的感染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家人们从绝望的悲恸中又见到了重生的希望,妈妈兴奋地不住感慨:“我就知道,你外婆那么坚强的人,她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暗自高兴着,外婆太棒了!不愧是我最爱的外婆啊。
ICU病房每天的探视时间只有上午十点,我们保持在安全车速内、加紧步伐,成功于十点前到达ICU病房门口。
门口聚集的大部分都是我们的家人,远在江苏的姨外婆、表姐及表姐夫,还有在深圳读书的表弟等人都请假回来了,此刻庄重而激动不已。我不太了解探视的流程。妈妈趁有护士送药物门开后,悄悄地跟了进去,几分钟后再一次开门了,我被身后的三阿姨推了下,惴惴不安地碎步走了进去。站在登记处,我迟迟不敢开口,正在欢笑闲谈的护士突然转过头问我要看的家属是谁,我报上外婆的名字,护士告诉我名额已满,不能进去了。每天的探视只能两人。我尝试性地问护士:那我可以进去只站在外面看吗?你们有那种观察器吗?我可以只看看视频。护士嗤笑了一声:我们没有视频,没有那种透明的窗,进去就算进去了,不能再进去了。我呆立在一旁,不愿出去又无法走到更里面,护士继续她和旁边护士的闲谈,也无空无心思管我。不久后妈妈和江苏表姐出来了,她们给我套上了换下的消毒服,推搡着我往里走。
我终于进来了。走廊不大明亮,整体呈一种暗蓝色,时有医生护士从我身边匆忙穿梭过。走到拐角处时,我身体又止不住地抽搐起来。我还没能准备好,ICU病房的空气吞没了我先前的喜悦和期待,倏尔转为恐惧与不愿面对。一步一步是软绵绵而沉重的。
十几秒后我走到了外婆的病床旁。外婆的身上插满各样管子,头部亦是,甚至有些触目的紫色线条赫显在侧旁,不知道是什么,却瘆得人慌。姨外婆在床尾为外婆按摩腿脚,我站在床头,想和外婆说些什么欢快的话,诸如我科二满分过啦!有多开心呀!万一她能隐隐约约听见些呢,她才不会舍得这么可爱的外孙女。但我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一手紧攒着纸,一手捂住嘴巴尽量不呜咽出声,我警告自己,不可以在这表现出悲伤。主治医生过来问我和患者什么关系,我却连回答他都张不开口。是姨外婆回复的。医生让我叫几声外婆看看反应,我愚蠢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几分钟后才支支吾吾地呢喃般唤了声:外婆。那时医生早去其他病床旁了。
我和朋友描述我当时的状态:感觉心就像被剥落了一样。
从来没有设想过,我健康开朗的外婆有一天竟会患如此痛苦、突然的疾病。她躺在那,我多希望她只是在熟睡,睡醒则会醒来,然后与我们谈谈这漫漫几日长梦,我一定会故作娇嗔地质问道,有没有梦到我呢,没有梦到是假的,哼哼肯定有我。
中午在邻市看望外婆的家人们欢聚一餐,为她情况的好转而胃口大开。
夜晚回到家,又是一次中大型家庭会议,我坐在中间位置,不吭声,竖耳听着。情势发展苗头较好,家里人决定继续保守治疗下去,但因为在邻市,与县城的大家相距甚远(将近两小时高速车程),最终决医院的ICU病房看护。
时不可待,明日即转。
第二天几经周折,由计划的下午两点拖延到了晚上九点才约到空闲的救护车,十一点左右医院。
当时正在家里的妈妈接到救护车上舅舅的快到了。家里的亲戚们分坐了三辆车,满满当当的,医院急诊楼门口等待着。那几分钟是紧张的煎熬,大家坐立难安,在门口或探头或徘徊。
终于到了。外婆被推下救护车,大家的呼唤声在担架床左右起伏:外婆、妈妈、外婆…大家围成一个圈,随着床的行进而紧跟其旁。我看见外婆的脑侧有一透明袋,里头滚动着半袋鲜红的血液,我几乎又要哭出声来,连忙捂紧嘴。那是引流出的外婆脑中的积血,已经是第六天了,却还有那样多。
外婆被推进ICU后,过了许久医生才出来与大家交流病情。医生的话听起来十分刺耳,让人想堵上他的嘴,但我们没有这样做,我们想知道的更多,好像残酷就会离得更远。
医生的话里可以找寻到微乎其微的希望。微小,至少存在,我们无理由不相信。
在等待空闲救护车的那日下午,我和妈妈、姨外婆等人回到了外婆家,去外公坟前为之点香烧纸,感谢外公的保佑,也乞求外公不要太早带走外婆,让我们能再多多陪伴她。
下山时,风在半山腰缓慢移动,太阳躲进厚厚的云层里,空气湿热得人与自然黏稠在一起。柑橘树上的果实绿得反光,季节未到,没有一只转色完成,姨外婆偷摘了许多,剥给表妹,表妹吃得津津有味。实则吃进一瓣,满嘴干涩酸味,说不上哪好吃,远不及多年前那满篮筐的柑橘。
外婆情况尚算稳定。之后大家又分散回了各自的生活区域,外婆的病情由在县城的家人们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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